疫情后的春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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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v 4, 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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词的即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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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的水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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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小生活在长江周围。江,黯淡的水,一人高的草。这是江边生活的姿态,细细无穷的野蛮趣味。嘴皮枯裂的船夫,立在船头。抽烟,看不见脸。江边的人,没有真切的五官、色彩,只有轮廓,轮廓不写实,轮廓是情绪。四月哪一天,不记得了。记得披头散发的女人,骨头架子散在堤坝上。看不下去,看不清楚,只看一个轮廓。轮廓嘶嚎地哭,哪个人死在了江里,哪个人死在了医院。太阳很烈,永远看不见脸,站在江边,就是站在暗室。暗室里不止表象,暗室里有情绪。
你要在深圳哭吗。深圳很糟糕,不要哭。20岁的周明在富士康的装配线,装配线需要忍耐。忍耐。忍耐,长久的忍耐,去你妈的忍耐。算了,不说这个。
24小时的人造光,玻璃幕墙上的发光字,探照灯,彻夜监视的光······消灭轮廓的光。人曝在光下,鼻子眉毛,高清的毛孔,赤红的脸。人人要好看,比其他人好看。好看是马拉松,要追要赶,要精疲力竭。这很糟糕,这是亡命徒的生活。跟江边的生活是两码事。
真这么糟糕吗,也未必。是,你说得对。没有十足的糟糕。什么都不是十足的糟糕:内卷、劳动法、251、“打工人”的漂亮话,都没有十足的糟糕。实用一点,安分一点,看得远一点······狗屁话说的越来越好看。算了,不说这个。
前几天去游泳,是的,我在这里效率很高,三天,学会怎样模仿青蛙在水里游泳。游泳很好,只是呛水很难受。我在长江边生活二十几年,没有真正进入过她,只是站在岸上看,入迷地看。水里果然是另一个世界,向来自视高明的身体技术,不再灵敏奏效,全部要按水下的规则来。水下不是人的世界,水下有亡灵。
岸上的女人在对亡灵喊话吗。我不知道。反正那段时间,所有事情都很诡异。疫症后的春天很诡异,江面巨大的采砂船很诡异。我站在江边,在采砂船旁边,朋友在抽烟,风大,烟子包不到嘴里就被刮走。不远处,女人继续在哭,一包黄纸已经燃起。黄昏了,一个男人走出来,扶起她,登上了那张深色绿皮的采砂船。这些事情,是一个个绳结,构成一张经验的水网。2020过去,诡异的网结还死死扣在一起,共同提醒着当下的荒诞。
 

数字亡灵

 
吊丧是很私人的事情。按拓哥的讲法,就算是遥祭,根据乡俗,起码要用石灰先打一个圈,在周围撒点“水饭”,然后对着死者坟茔的方向祭拜。这是一个“一对一”,有所指的私人仪式。
活人靠这个仪式,回忆死者的生平,来处理跟亡灵的关系。
那如果把这个仪式公共化,吊丧就不再关注个体的感受,成为一种展演。这种公共仪式里,没有具体的死者,也找不到坟茔的方向。不过效率卓越,可以成捆打包的来生产一种子虚乌有的痛感。哭也不知道在哭谁,哭一个庞大共同体的悲?哭完之后,鼻子眼泪一抹,这个事情就算翻了篇。
做一个当代的亡灵,跟当代人一样,得不到一点体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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